????记者丨李柯涵冯浩然李泉莹黄曼琳?
ASMR？ASMR(AutonomousSensoryMeridianResponse)，中文译名“自发性知觉经络反应”，是一个用于描述感知现象的新词，其特征是：对视觉、听觉、触觉、嗅觉或者感知上的刺激而使人在颅内、头皮、背部或身体其他范围内产生一种独特的、令人愉悦的刺激感。这个过程通常被称为唤起。
更多的人会使用“颅内高潮”一词，来表示聆听时带来的愉悦感。
有关ASMR的初次交流发生在年10月19日，在名为“SteadyHealth”的网站上，用户“okaywhatever”在帖子中描述了他自童年以来经历的特定感觉。这种感觉与用手指刺激皮肤的感觉相似，经常由看似随机或不相关的非触觉事件触发。
帖子的回复表明，很多人都有过类似经历。有人会因手指划过黑板时的尖锐声音感到愉悦，有人偏好倾听皱纹纸张在耳边被揉搓的声音，有人沉迷耳朵浸入水中或紧捂双耳时耳内血液流动的声音……这种感觉最初被命名为“无名的感觉”。直到年，JenniferAllen在脸书上创造了ASMR这一名词，并发起了最早的ASMR社区。
随着讨论者的增加，一些人开始尝试模拟ASMR的产生音效，重现这种唤起效果。他们使用立体声麦克风收音，用左右声道模拟人两耳的听觉效果。“唤起”成了一种可创造、可控制的效应。
图为一款常见的人耳仿真录音器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用ASMR音频助眠，还有人将其作为休闲或工作时的白噪音收听。在制作者的努力之下，ASMR的形式和道具越发多样，耳边轻语，耳搔（模拟针对耳朵的按摩，四川的采耳与之类似），击打音，揉搓音，乃至心跳声、口腔音等不一而足。
ASMR的制作者们同样从收听开始。
ASMRian常会使用生活中熟悉的物件
“年的某一天晚上失眠的时候，我偶然点开了Maria姐姐的视频，然后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感觉找到了失眠的解药。”制作者b皇这样说道，对很多人来说，ASMR和失眠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大量在深夜出现的直播也印证着这一点。
相比之下，MTkoala的接受历程更贴合百度来的接受过程。小时候爸妈讲故事摸头发哄她睡觉的体验，像一粒种子埋在体内，渐渐长大以后，借助通感，MTkoala得以继续重温儿时的体验，“我喜欢在网上搜索spa教程、洗发教程、化妆之类的视频来看，这种触发还来自视觉。”当年她接触到真正的ASMR视频时，“一下子就被击中了”，这之后，他成为ASMR圈中有名的“大大”。
张有心最初接触ASMR源于一份社会传播作业，他觉得以ASMR为切入点会收到预期的效果，于是开始大量收听、研究。理性的分析制作出精美的作品，但他也坦言，“我是能够被ASMR唤起的，但我没有听ASMR的习惯，我没被ASMR催眠过，因为我也没睡前听过，酥麻感是有的，但每个ASMR带来的都不同”。在收听这个领域，他更像是一个路人。
分享者、先锋和艺术家“我也可以做”——这样的想法一旦萌生出来，就再也不可收拾了。
在Youtube上被BabatheCosmicBarbe（印度理发师，使用阿育吠陀疗法为人按摩）和MassageASMR（澳大利亚ASMR视频制作者，全名Dmitri，国内粉丝赠称德叔）带上道的Dr.Price成为了国内第一批ASMRian。
从一开始，Dr.Price就对视频的音质有很高的追求。求学于国外音乐学院的他在前几期的制作过程中借用了学院的设备，后来用自己打工攒下来的钱购买了近美元的二手设备。随后走入这个圈子的MTkoala投入了几个月的时间从网络论坛学习麦克风的使用、立体声录音的实现方式，筛选能够支撑起最基本音效又在预算之内的设备。然后怀着一丝忐忑正式开工。
Dr.price在视频中展示自己的其他爱好
张有心的作业要求他发布一份能够“病毒性传播”的作品。因为电影专业的便利，环境和设备不成问题。他将前期准备更多投入到现有ASMR作品的分类研究，受众对时长、主题、标题的喜好，可供借鉴的作品上。张有心最初给自己制定的目标是个点击和30个粉丝。到了年5月2日，他的第一期视频播放量达1.1万，粉丝数达。
对更多的ASMRian而言，安静的录音环境往往构成一个难题。选择卧室或地下室，等待家里没人的时候，夜半时分录制，后期降噪处理……这些是常用的手段。Dr.Price在录制的时候甚至会关掉家里的锅炉。如此才有了他饱受听众好评的细腻音效。
解决了硬件问题，接下来就要考虑如何设计作品的内容。
灵感可能隐藏在生活的任何一道缝隙里。Dr.Price找感觉的方式是出去走走：“没有什么灵感的时候会出去转一圈，听听环境音，慢慢就有感觉了。”MTkoala在逛超市的时候巧遇了“酷刑一样切开水果”这个点子。littlebzzz在伦敦街道上看到挂满的节日装饰之后就萌生了做一期圣诞特辑的想法。
littlebuzz的圣诞特辑
这之后，有了经验又不甘泯然众人的ASMRian们都在尝试着开拓属于各自的、风格鲜明的道路。Dr.Price在b站制作的ASMR视频已经做到第五季，其中哄妹妹睡觉、3D放松诊所、放松闲聊、安眠记事本几大系列占到八成。传达内心的平静，使受众恢复活力是Dr.Price的追求。因而视频里那个平易近人的他，常常与观众们真诚地分享喜爱的古典乐和自创曲目。
MTkoala的视频试图以创意为一大亮点。引入剧情模式、尝试新的设备和效果、使用多样化的道具，这些在形式和内容上做出突破的作品穿插在洗头、耳朵按摩、美容spa等典型ASMR作品中。
它们有的反响不俗，比如如运用视频剪辑技术制造出一人两身效果的一期视频收获了超过30万的播放量。有的在播放数据上则差强人意。
审美上的分歧在评论区更激烈地呈现出来。
中世纪瘟疫诊所主题ASMR
一期和Dr.Price合作的以中世纪瘟疫诊所为设定的视频下面有这样一条热评获得了个赞：“看热评里说mt的作品越来越“花花”。但是这么说吧，普通的ASMR，给你一个麦，你也能做得出来。现在很多入门级的up主也大多都是在做你说的那种简单的ASMR。但是MT，我不知道你们在心里是怎么认为MT，反正当时我在某个直播间里第一次接触ASMR时，里面的一条简介我现在都记得：MT，中国ASMR里具有代表性的人物。作品风格新颖，敢于尝试不同风格的作品……别忘了，我们只是索取者，MT才是那个真正付出的人。”
MTkoala自己坦言：“各种形式都好，我更多的是对自己提要求吧。会有保守派听众可能就只喜欢简单的形式，但是对我来说，我不满足。”
一共只发布了三条视频的张有心在每一次的作品中都“激进”地融入了富有创造力和刺激感的元素。第一条视频选用了废旧磁带的摩擦音、指甲扫过电风扇外壳等不常见的触发音，第二条以茶艺为核心，第三条则在左右耳轮流念出共个词语。
张有心用茶具进行asmr创作
因为专业背景，张有心的视频在灯光、后期、画面、道具布置上都显得更加老道。“作为一个艺术学生，我希望自己能把发现和体现事物的艺术性作为一种本能。”张有心觉得，ASMR不仅是一种单纯的感官刺激，更可以成为服务于某些主题的、有艺术性的表现形式。在自己心中，只有第三条视频在这点上稍有完成。他试图在作品中探索语义发出者与接受者之间的沟壑，以及一连串词语所能触发的蒙太奇效果。
评论区因此留下了观众充满惊喜的声音：“超级特别”，“你的作品（中），声音是最为重要的表现形式，其身后却潜藏着汹涌而来的记忆和画面”，“真的有种话剧的感觉，云里雾里只盼着自己的理解带领自己找到方向”。
这么久以来，承蒙关照了！
提到粉丝，up主们的语气都在不经意间变得温柔和开朗起来。ASMR因为内容、形式、宣传手段等原因，在国内一直属于一个较冷门的圈子，粉丝群自然也不会过于庞大。与很多明星一夜涨十几万粉丝从来无法相比。张有心因为MT的推荐，粉丝一下从三百多涨到几千，“发生的真是太突然了！”她十分惊讶。
“他们很可爱。”
“和他们聊天很开心。”
“真的很感谢他们。”
b站某ASMR直播间
对于粉丝，up主们提到最多的就是这三句话。ASMR的粉丝群体比较固定，没有特殊情况，粉丝既不会突然猛涨也不会一下子掉落。何况基数小，传播度低，了解的人较少，就算有较大的涨落，最多也只能达到几百人或几千人。大部分粉丝，是从up主们开播初期，就一直相伴的。
“其实我自己对陌生人不是特别会打交道，所以创建粉丝聊天群也算是一个突破吧。”当被问到有没有和粉丝交流的习惯时候，Dr.price如此回答。从节目中不难看出，Dr.price有一些腼腆。随着和粉丝交流的增多，涉及的话题越来越广泛，Dr.price也笑称自己越来越开朗了。
“影响都是相互的。”他不止一次强调。
ASMR可以带给听众心灵上的平静，听众也会帮up主渡过很多很多难关，无论是录制上的，还是生活上的。
因为ASMR发展方向逐渐出现多样化，很多up主都感到迷茫，怀疑这样坚持、保留本心是不是错的？是不是自己过于固执？加上个人原因，Dr.price曾一度考虑退出ASMR的圈子，但因为粉丝的鼓励，和其他一些up主好友的支持，他决定继续做下去。
“感谢每一个真心喜欢我的人，他们甚至慢慢改变了我的性格。”对于Dr.price和很多up主来说，这些陪自己一路走来的粉丝，已经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般的存在。
与Dr.price有较为固定的风格不同，MTkoala始终试图尝试新的形式，她因此收到很多负面评价——花哨、不切实际。粉丝纷纷站出来为MT发声，希望大家尊重她的创新，对真正的ASMR有更全面准确的理解。MT从来没有用过多的言语表达对粉丝的感情，却一直保留着粉丝评论的截图。看到自己花费很多心思制作的东西不被理解的，会失落、会气馁，粉丝的理解和鼓励，成了她继续下去的动力。
MTkoala
相处的时间越久，粉丝与up主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密切，在这个偏冷门的小圈子里，发展方向渐渐偏离了原来的轨道时，粉丝的鼓励与认同，帮助很多up主在感觉四面楚歌的时候还有最后一股力量。慰藉也都是相互的。
无论是直播还是录播，都不是为了赚钱盈利，因此没人想过和粉丝要礼物，要打赏。
“我们虽然也做直播，但和网红是不同的。”Dr.price表示，因为国籍问题（加拿大籍华裔）他在b站上的收益甚至不能提现。但他说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让粉丝得到舒适的享受，能睡个好觉，心里能平静下来。“我很感谢你们，但是作为up主也有很多无奈，尤其是现在ASMR圈子的变化，但我都不管了，就做我自己喜欢的，为我的粉丝而作。我希望你们能继续支持你们喜欢的up主，因为每一个用心做的up主都是值得我们珍惜的。”
“每次被粉丝调侃都会有点哭笑不得，但回想起来总是很开心的。”b皇提到他被不同粉丝在同一天评论了“瘦了”和“胖了”时，在群聊里发送了很多个哈哈哈。“这一年多以来承蒙关照了！”
心境无法描述，抵达心境的事物值得介绍由于国内起步晚，返现手段不成熟，制作者队伍有限等原因，国内ASMR视频仍是以触发音和洗头、按摩场景等最常见内容为主。像角色扮演这种在国外大受欢迎的形式在国内却受到冷落，读者的消极回馈对作者的创新积极性反过来造成打击。
费力不讨好——这是每一次创新背后都隐藏的风险。
这种现象是小部分乐于尝新的观众不愿意见到的。ASMR实验性作品下的评论区里，支持者往往倡导他人尊重制作者的努力，对不同风格作品自由选择、保持开放、提建议注意口吻用词……他们用温和的善意来维护这为数不多的能给老耳朵们带来新鲜感的作品。
另一种风险来自市场。
ASMR常见译名“颅内高潮”似乎早已隐含淡淡的性预设。国内ASMR最集中的平台b站已经出现了大量具有色情化倾向的作品，甚至面临着被贴上“变相卖淫”标签的污名化倾向。
被问及是否会向身边的人主动提及ASMR时，Dr.Price显得迟疑：“会……其实按照现在的风气，我都不是很敢跟我的朋友提起ASMR了。不仅仅是中文圈糟糕,英文圈子也是一样。”littlebzzz表示“这是一个我很不想看到但也没有办法阻止的趋势。只能说我还是会维持自己的风格，并且不希望以后人们谈起ASMR时，心里把它和色情卖肉划等号。”MTkoala直言ASMR目前的发展状况偏离了创作内容的重心，转向了快消费直播。面临直播如日中天的市场，纷纷投身ASMR直播的人出于经济上的考虑，原初目的已然偏离了创作的内容。
这不只是一个追逐利益的故事，背后展现的也是社会对于原生创作者有限的保护力度的不同。
YouTube上的ASMR制作者
YouTube视频制作者有广告分成，到一定量级完全可以单靠分成就致富。国内在这方面的经济支持相对较少。以b站平台为例，直播基础工资是，每个月观看数达到一定量级奖励，直播满25天60小时又奖励一千，工资最高是。除此之外，观众打赏有浮动收益。博人眼球的色情化ASMR直播与单纯靠内容取胜的作品相比，创意、时间成本更低廉，受众面更广，门槛更低，能够快速吸金。在这一场博弈中，粗放的制作方式无比轻松地挤压精细型原初创作。
社区内部的分裂并不一定是一件消极的事情，分裂的同时意味着多样化。
“都有色情化的趋势了？！真酷，很多艺术作品也有色情成分。我猜未来ASMR会更加多样化的，听众增加，作者也会增加，每个人的个性和他们能带来的多样化会更广泛。我个人认为色情的定义是非常广泛而且不易界定的，因为它因人而异。有多少个个体就有多少种色情，这与力比多现象相关，应该是每个人多多少少都不可避免的。”张有心这样看待ASMR的色情化趋向。多样化不应意味着粗制滥造，社区的健康成长根植于原创的力量。
“心境无法描述，但抵达心境的事物值得介绍。”
闭关一段时间以后，Dr.Price决定坚持分享自己内心的平静。
MTkoala在长期直播中偶尔感到疲倦，ASMR午夜档直播的要求让她付出了不少睡眠。
“还是想做下去。”她想了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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